,其实还好,纯粹武夫,步步登顶,不讲究这些,可一旦学那练气士,跻身中五境是一关,结金丹又是一关,成了元婴破境更是一个大难关,这不是市井百姓人家的年关难过年年过,怎么都熬得过,修心一事,一次不圆满,是要惹祸上身的。”
陈平安加重语气道:“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多想了,我仍是坚信,一时胜负在于力,这是登高之路,千古胜负在于理,这是立身之本,两者缺一不可。天底下从来没有等先把日子过好了再来讲道理的便宜事,以不讲理之事成就大功,往往将来就只会更不讲理了。在藕福地,老观主心机深沉,我一路沉默旁观,实则心中希望看见三件事的结果,到最后,也没能做到,两事是跳过了,最后一事是因为离开了光阴长河之畔,重返藕福地的人间,就断了。那件事,就是一位松溪国历史上的读书人,极其聪慧,进士出身,心怀壮志,但是在官场上磕磕碰碰,无比辛酸,所以他决定要先拗着自己心性,学一学官场规矩,入乡随俗,等到哪天跻身了庙堂中枢,再来济世救民。我就很想知道,这位读书人,到底是做到了,还是放弃了。”
陈平安不知不觉站起身,手中拎着那壶没怎么喝的酒,在书桌后的咫尺之地,绕圈踱步,自言自语道:“许多道理,我知道很好,许多对错是非,我一清二楚,哪怕结果证明我做的一切不算坏,可在此期间,甘苦自知,可谓百感交集,紊乱无比。打个比方,当年在书简湖杀不杀顾璨,要不要跟已是死仇的刘志茂成为盟友,要不要与宫柳岛刘老成虚与委蛇,学了一身本事后,该如何与仇家算账,是当年决定的那般一往无前,不管不顾,还是细细思量后做些修改如果改对了,契合道理了,可内心深处,我就当真痛快了吗”
陈平安站定,摇摇头,眼神坚毅,语气笃定,道:“我不太痛快。”
沉默片刻。
陈平安仰起头,痛饮一大口酒,抹了抹嘴,继续道:“怎么办呢一开始我以为只要去了北俱芦洲,就能自由,但是被崔老前辈一语道破,此举有用,却用处不大,治标不治本。这让我很……犹豫。我不怕涉险,吃苦,受委屈,但是我偏偏最怕那种……四顾茫然的感觉。”
陈平安眼神哀伤,道:“天大地大,孑然一身,举目无亲,四处张望,对了无人夸,错了无人骂,年幼时的那种糟糕感觉,其实一直萦绕在我心上,我只要稍稍想起,就会感到绝望。我知道这种心态,很不好,这些年也在慢慢改,但还是做得不够好。所以对顾璨,对刘羡阳,对所有我认为是朋友的人,我都恨不得将手上的东西送出去。我真是菩萨心肠自然不是,我只是一开始就假定自己是留不住什么东西的,可只要在他们手上留住了,我就不算吃亏。钱也好,物也罢,都是如此。就像这件法袍金醴,我自己不喜欢吗喜欢,很喜欢,患难与共这么久,怎么会没有感情我陈平安是什么人连一匹相依为命两年多的瘦马渠黄,都要从书简湖带回落魄山。可我就是怕哪天自己在游历途中,说死就死了,一身家当,被人抢走,或是成了所谓的仙家机缘,余给我根本不认识的人,那当然还不如早早送给刘羡阳。”
朱敛放下酒壶,不再饮酒,双手轻轻摩挲着椅子扶手,缓缓道:“少爷之烦忧,并非自家事,而是天下人共有的千古难题。不是少爷你独有,在藕福地,我有,丁婴有,如今浩然天下的读书人也会有,贤人君子圣人,世间开了窍的有灵众生,皆有。三教和诸子百家的学问根柢,不管是儒家的克己复礼、君子慎独,道家的清静无为、不避虚舟,还是佛家的降心猿服意马,其实就是在跟‘人心’较劲。学问都是大好的学问,但是对于泥瓶巷里的鸡粪狗屎来说,门槛还是高了,很难够上。崔瀺和崔东山的事功学问,可贵之处,在于对门外巷弄的鸡毛蒜皮也能管好,弊端在于,太多气力在了琐碎之事上,太过务实,人心容易往下走,不愿务虚,再难往上求。”
朱敛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桌面,点了点,咧嘴一笑,道:“接下来容老奴破例一回,不讲尊卑,直呼少爷名讳了。”
朱敛继续道:“困顿不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与你的本心,是在较劲和别扭,而这些看似小如芥子的心结,会随着你的武学高度和修士境界的提升,越来越明显。当年你一拳下去,碎砖石裂屋墙,而当你越来越强大,以后一拳砸去,世俗王朝的京城城墙都要稀烂。当年你一剑递出,可以帮助自己脱离危险,震慑敌寇,以后说不定剑气所及,江河粉碎,一座山上仙家的祖师堂荡然无存。如何能够无错你若是马苦玄,一个很讨厌的人,甚至哪怕是刘羡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