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添油,处处失利。这位精骑头目转过头去,却不是看马录,而是看向两位不起眼的木讷老者,那是梳水国朝廷按照大骊铁骑规制设立的随军修士,有着实打实的官身品秩,一位是陪同楚夫人离京南下的扈从,一位是郡守府的修士,相较于横刀山庄的马录,这两尊才是真神。
其中一位身材矮小,这一路骑马,好像骨头随时都会散架的老修士,骤然间气势如爆竹炸开,腰间长剑颤鸣不已。
与车队“隔岸”对峙的江湖众人当中,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满脸绝望,颤声道:“是那山上的剑仙!”
那位人不可貌相的老人不着急让剑出鞘,而是轻轻一夹马腹,策马缓缓向前,死死盯住那个头戴斗笠的青衫剑客,道:“老夫知道你不是什么剑水山庄楚越意,速速滚开,饶你不死。”
陈平安微笑道:“神仙下了山,那就入乡随俗,好好说人话。”
老者哈哈大笑,问道:“你小子着急投胎”
一个小小梳水国的江湖,能有几斤几两
若是松溪国苏琅和剑水山庄宋雨烧亲至,他还愿意敬重几分,眼前这么个年轻后生,再强也就只够他一指弹开,只要不是剑水山庄子弟,那就没了保命符,杀了也是白杀。楚大将军私底下与他说过,此次南下,不可与宋雨烧和剑水山庄起冲突,至于其他,江湖宗师也好,四处捡漏的过路野修也罢,杀哪个都算军功。
陈平安转过头,对那些江湖人士摆摆手,耐着性子说道:“走吧,想必你们也看出来,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能掺和的了。以后再要行侠仗义,诛杀什么楚党,奉劝你们别扯上剑水山庄。江湖道义还是要讲一讲的,不要自认占了道德大义,就可以事事随心。”
那位始终骑马缓行的矮小老者,已经越过骑队,距离那青衫剑客不足三十步,嗤笑道:“这些江湖爬虫想走,也得能走才行,老夫点头了吗知不知道这些家伙,他们一颗头颅能换多少银子被你小子打晕的那个,就至少能值三枚雪钱。那个眼力不错,晓得敬称老夫为剑仙的女子,你总该认得出来吧,不知道多少江湖儿郎,做梦都想着成为她屁股底下的那匹马,给她骑上一骑。这个小寡妇,丈夫是位所谓的大英雄,凭一己之力,亲手杀死过大骊两位随军修士,故而男人死后,她在你们梳水国也极有威望,估摸着怎么都该值一枚小暑钱。”
陈平安听着那老人的絮絮叨叨,轻轻握拳,深深呼吸,悄然压下心中那股急于出拳出剑的烦躁。
离开落魄山之前,老人崔诚在二楼最后一次喂拳,除了向陈平安展现十境巅峰武夫的实力之外,还有一句分量极重的言语。
“陈平安,你该修心了,不然就会是第二个崔诚,要么疯了,要么……更惨,入魔,今天的你有多喜欢讲理,明天的你就会有多不讲理。”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环首四顾,天也秋心也秋,就是个愁。
总得有个破解之法。
陈平安收回视线,望向那个山上老剑修,道:“既然有剑,那就出剑。”
老者瞥了眼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游侠,然后将视线放得更远些,看到了那个享誉一国江湖的女子,道:“老夫这就是剑仙啦你们梳水国江湖,真是笑死个人。不过呢,对于你们而言,能这么想,似乎也没有错。”
长剑铿锵出鞘,势如奔雷。而老者依旧双手握住马缰绳,意态闲适。
一剑而去,以至于敌我双方,耳膜都开始嗡嗡作响,心神震颤。
只是另外那名出身梳水国本土仙家府邸的随军修士,却心知不妙。
只见那青衫剑客脚尖一点,直接踩在了那把出鞘飞剑的剑尖之上,又一抬脚,好似拾阶而上,以至于长剑倾斜入地小半,那个年轻人就那么站在了剑柄之上。
出剑的老修士毫不犹豫抱拳道:“恳请前辈原谅在下的冒犯。”
出剑快,低头认错也快。
其中玄妙,恐怕也就只有对敌双方以及那名观战的修士,才能看破。
陈平安一脚跨出,重新落地,踩下长剑贴地,向前一抹,长剑剑尖指向自己,一路倒滑出去,接着他轻轻跺脚,长剑先是停滞,然后直直升空,陈平安又伸出并拢的双指,拧转一圈,以剑师驭剑术将那把长剑推回矮小老修士的剑鞘之内。始终双手抱拳的老剑修继续说道:“前辈还剑之恩……”
陈平安驭剑之手已经收起,负于身后,换成左手双指并拢,双指之间,有一抹长约寸余的刺眼流萤。
陈平安笑道:“必有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