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站在自己书房内,瞥了眼那些随便堆放的仙家卷轴,又看了看那几本陈平安从藏书楼借来的书籍。
书桌上还有陈平安的刻刀和几片竹简,是为了方便摘抄那些书上的文字,都没有收起来。
崔东山有些开心。李宝瓶、裴钱和李槐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陈平安何尝不是有这么个迹象
但是今天,崔东山还是有些心情不那么畅快,无缘无故的,更让他无奈。
能做的,他明里暗里都做了,可好像还是很难。他便离开书房,来到绿竹廊道那边盘腿而坐,手心抵住地板,微微一笑:“小家伙,出来吧。”
随着崔东山猛然一抬袖子,一个小家伙被拽了出来,晕头晕脑,摇摇晃晃。
莲小人儿发现是崔东山后,便想要逃回地下。结果发现不管他怎么蹦跳,都没办法做到,就想要跑出廊道,去院子那边试试看。只是他好似一头撞在墙壁上,跌回廊道。
崔东山哈哈大笑:“小笨蛋。”
莲小人儿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崔东山看着他,便想起了自己。
当年求学,陪着个尚未发迹的穷酸老秀才住在那贫穷陋巷,当年的自己虽说算不得什么高人,可其实也已经是个练气士,如果不是老秀才一开始就订立了那么多烦琐规矩,他们师徒二人,何至于混得那么惨连饭都吃不饱然后终于有一天,他想要去挣点钱回来,至于会不会被老秀才按照约定逐出师门,顾不上了,活人不能给尿憋死!只是当他拿着一大袋子银子回来后,老秀才面无表情,就说了两句话,一句话是:“从此之后,不再是师徒。”第二句话是:“希望这些银子从哪里来,就送回哪里去,因为这些银子,是你这弟子的不义之财。在那之后,你崔瀺爱坑蒙拐骗还是打家劫舍,我老秀才连开山大弟子都教不好,也就管不着了,没这么大本事。”那个时候,年轻崔瀺,就像现在这个莲小人儿一样,闷着,低头不说话。可能心态大不一样,但是可怜模样,如出一辙。
崔东山记得那个年轻崔瀺,没有哭闹,没有求着老秀才不要赶他离开师门,也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银子我可以还回去,但是希望留下一两枚银锭,本来就欠着一笔半年的求学钱,就当是两清了。”第二句话是:“拿着这点银子,去买几支好些的毛笔,一杆杆光秃秃还舍不得丢的笔杆子,就算肚子里有点学问,你又怎么写出文章”
那天老秀才让年轻崔瀺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边等着。
老秀才走出屋子,在陋巷里偷偷唉声叹气一番之后,最后觍着脸跟一个街坊邻居借了些钱,本就看不惯他穷酸样的泼妇,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大箩筐的混账话。老秀才也不还嘴,只是赔着笑。老秀才光了所有钱,去买了半只油纸包裹的烧鸡,大摇大摆回到屋子,再也不提赶崔瀺离开的言语,只是招呼崔瀺坐下吃烧鸡。
两人在那张破烂桌子上相对而坐,年轻崔瀺吃了一会儿,问老秀才为何不吃。
老秀才说:“最近牙疼,吃不了油腻的。”
年轻崔瀺继续低头吃,问那个老秀才:“借了钱,买毛笔了吗”
老秀才拍了拍肚子,说:“都在这儿呢,跑不掉,晚些写又有什么关系,还可以一口气写更多文章。”
年轻崔瀺其实知道,说着豪言壮语的穷酸老秀才,是在掩饰自己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
老秀才最后轻声道:“小瀺,这半只烧鸡,先生也好,你也罢,咱们都只能用钱去买。但是先生肚子里这点不合时宜的学问,你只管拿去,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不用钱,当然好像也不太值钱。我们读书人,只要一天不饿死,还是要讲一天道理的。”
其实那一天,才是崔瀺第一次离开文圣一脉,虽然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短暂光阴。
只是后来的师弟左右和齐静春,所有的文圣门生、记名弟子,都不知道这件事。
崔瀺不说,老秀才也不说。
今天,崔东山拿手指敲了敲莲小人儿的脑袋,微笑道:“与你说点正经事,跟我家先生有关,你要不要听”
小家伙犹豫了很久,点点头。
崔东山缓缓道:“我家先生有座山头,叫落魄山,那边有个池塘,里边有颗金莲种子。那极有可能是你的证道机缘,比如说,成为打破元婴境瓶颈,在宝瓶洲跻身上五境的第一头精魅。到时候,落魄山也会因此而大受裨益,可以通过你,稳固、凝聚大量的灵气和机缘。修行一事,某些关隘,想来是先到先得。晚了,连蹲茅坑的机会都没有。”